儿时,故乡的小学是放秋假而不放暑假的。每当秋假来临,同学们便有了家庭任务——割羊草,拔兔草:年龄稍大些的便去生产队当半劳力出地劳动,或替生产队放牲畜,为家庭挣工分。我是家中独子是宠儿,家里从不派我干什么活,每天要做的事:捉迷藏,掏鸟鸟,钻地洞,上树丫,放肆地玩。
一天早晨,我望见同村的表哥肩担麻绳,手提镰刀,出地割草。突然有了和表哥同去的冲动,母亲不允,我不由分说拿上家里的镰刀和绳,追着表哥结伴而去。
表哥中等个儿,长得敦敦实实,方头方脑,脾气有点倔还犟。小学和我同班,年龄比我大四岁,但儿时他的艰辛比我大好多倍。他头脑聪明,学业优异,字也写得漂亮,始终是班里的第一名。他念书的迟,是因为他的父亲我的姑夫成分高而造成的缺憾。姑夫是地主成分,在那个高压政治的年代是被专政和批斗的对象,再加上表哥弟兄多家庭潦困,他念书的欲望只能放下,才学无辜地被湮没了。多年后,每每想起表哥的遭遇,我都替他叹息不平。而割草是我和表哥结伴最难忘的一件事。
割草并非如我想象的那样好玩,不一阵儿我的手就起了血泡,腰又困又疼,坐在那里望着蓝蓝的天空。突然眼前一亮,一只绿得诱人的蜻蜓,忽扇着蝉翼样的薄翅飘过来了,我屏声禁息,纵身一跃,哎呀,失败了!没逮着。
“表哥,快抓!飞你那里了。”我急促地喊叫着。
“顾不上,你抓吧。”表哥头也没回,甩过一句话。
看着那只蜻蜻飞远了,我懊恼地坐在那里。
秋天的田野很是迷人,花红草绿,蝶飞虫鸣。不一会儿,一只美丽的花蝴蝶远远飞过来了,有了上次失败的教训,我即刻脱下小袄,伺机而动。“砰”!扑下来了,我小心翼翼地展开。哇!好漂亮的一只蝴蝶。它的背是嫩绿色的,上面有美丽的花纹,它的翅膀的正面是金黄色的,中间有着零星的紫色的斑点,镶着黑色的裙边。我的眼睛冒着光,惊呼着;
“表哥——快来看呀,好漂亮的蝴蝶!”
“放了吧,那也是一个生命。”
“多可惜!”
“可惜的事,多着呢。”
“你不喜欢?”
“我喜欢的事多着呢,又能怎样!”
我望着手里漂亮的蝴蝶,瞅着它,摆弄了好一阵,悻悻然捧着双手放生了它。
日头偏斜,饥肠辘辘,我躺在草地上伸着懒腰。
“表哥,晌午了,回吧!”
“不能。”
“咋哩不能?”
“数还不够。”
“谁定的数?”
“我爹。”
表哥的背湿漉漉的,手中的镰刀还在飞舞着,从来没有和我正面说句话,只顾发疯似的割着他的草……。
啊!盼到了。表哥捆好了齐我肚脐高的一栋草,让我用力地扶着点,颤颤地站了起来,我背着腰粗的一捆草,跟在表哥身后。那高高的草像一座小塔,挡住了他的脑袋,他弯着腰,腿八叉着,一步一步地,一步一步地,像一个耄耋的老人蹒跚着,往前走。
唉,我艰辛的辍学的表哥!望着他的背影,我的心一阵隐隐作痛。直到现在,每想到表哥,眼前都会浮现出他弯着腰、八叉着腿的样子,就会浮现出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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