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初春时节的黄昏，草芽初冒，便被染上金色。和煦的春风轻轻拂过我的面庞，带来些微微的土腥气，充满了生命的气息。春姑娘以她的热情，重新托起百花的艳影，使整个中原大地，重回生机。天暖风轻，父亲驱车数百里，带我回故乡。
几十年的老屋旁，爷爷从棚屋里牵出了他的老水牛伙计，与它耳鬓厮磨，眼神里充满了怜爱与关心。夕阳下，爷爷白花花的鬓角和胡须都染上了金色，满脸深深浅浅的皱纹，也被嵌进了几缕斜晖，那是岁月刀刻斧凿的印记。苍白、青筋毕现的老手轻轻地拍了拍老牛的肩胛，似乎是在感激它辛劳一辈子，为我们家无私的付出。
老牛的身子上沟壑纵横，尾巴轻轻摇动着，驱赶那讨厌的牛虻和蚊蝇。老人，老牛，夕阳，曾经一同陪我在初春的暖风中嬉戏，陪我度过了童年最美好的岁月;老人，老牛，夕阳，构成了一副最美的画面，永远定格在我心中。
由于时间紧急，我必须赶回城去。我只好站在田垄上，目送着爷爷牵着他的老伙计蹒跚而行，在那盘旋的山路上，不时回头望望我，说一声“路上小心”，而我只能点头回应。爷爷不识字，但他那抑扬顿挫的吆喝老牛的调子声却一直在我的脑海中萦绕，声音里充满了疼惜与温存。驱车数百公里，只为目送爷爷，我，不后悔。希望我次微不足道的目送，能给风烛残年的爷爷以安慰吧。
曾几何时，我回乡，那时爷爷刚动完手术。我迈进融进过岁月的老屋，坐在木桌旁，锅巴的柴火香味摩弄着我的鼻尖，挑逗着我的味蕾。父亲指着一碗红烧黄鳝对我说：“这是你爷爷特意为你从河里抓的。”我仿佛看见一位古稀老人，拖着手术后虚弱的身躯，在冰冷的河水中泡着，只为做一碗地道的孙子爱吃的自己的拿手菜，那是怎样的一种疼爱啊。被泪水模糊的眼前，那佝偻的背影，忽然变得那样挺拔。
数年间，我返乡又离乡，又是一个初春，又是在黄昏，春风还挟带着些乍暖还寒的凉意。天空像一盏乏了油的灯，红光一点点减弱，一点点褪去。我已经上了离乡的车子，爷爷依旧牵着他的老牛，站在田垄上目送我离去。茫茫的空灵天地间，耄耋老人的一声叹息，老牛的一声哀鸣，像两把尖刀，深深扎进我的心。我转过头去，遥望爷爷，爷爷深陷的眼窝中满是不舍，冲着我艰难地笑了一下。我知道，爷爷正拙劣地掩饰着他的不舍。愧疚之情于我的心底油然而生，眼泪再也抑制不住。我，后悔了，后悔没有给爷爷更多一些的陪伴，哪怕再多一个晚上。
人正是在这一次次目送与被目送之中成长，让我们珍视起自己身边的人吧，且行且珍惜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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